No.152 特朗普時代,民粹主義有多少副面孔|城與邦

【转载】特朗普时代,民粹主义有多少副面孔|城与邦




作者|李海默
簡介|美國休斯敦大學政治系博士候選人
編輯|張丁





前言


  在目前美國政治的現實場景和相應研究中,除了「政治極化」是個大題目之外,民粹主義是另一備受關注的焦點。本文圍繞薩莉·科恩對民主黨2020年大選的策略分析,討論特朗普時代民粹主義的不同側面。





正文


  在目前美國政治的現實場景和相應研究中,除了「政治極化」(political polarization)是個大題目之外,民粹主義(populism)是另一備受關注的焦點。早在幾年前,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系Nadia Urbinati 教授就曾在其著作中指出民粹主義的兩大特徵:第一,它會運用政治極化現象作為一種政治鬥爭策略;第二,它會運用意識形態以期塑造一種集體性 ,因此,民粹主義往往是拒斥多元性的,並且有損於政治自由的價值。

  2019年美國政治學會(APSA)年會的主題就是「民粹主義與特權」。現時的特朗普政權,即頗有右翼民粹主義路線的風格,尤其是其反移民(當然,特朗普的支持者會說主要是反非法移民)、反全球化和高度民族主義的濃厚色彩。美國歷史學者Thomas Frank認為美國的右翼民粹主義路線最初始於1968年,當時喬治·華萊士和尼克松等人研究出了如何將勞工階層的多數決定主義塑造為一股與自由主義相抗衡的勢力。是以雖然特朗普本來並非一位典型的共和黨人,但是其勝選與執政風格卻遙遙承合著尼克松等以降的傳統。與此相近似,齊澤克更認為目前資本主義秩序的最大對抗正發生於右翼民粹主義和自由主義-中派建制之間。

  在1月底,美國新聞分析人薩莉·科恩(Sally Kohn)在媒體撰文分析,鑒於目前的美國是處於一個民粹主義的時代,美國民主黨人在選戰上需要一種更優的民粹主義策略——一種包羅萬有的、人民優先的、激進式平等主義的民粹主義——來擊敗特朗普,並贏得2020總統大選。也就是說,2020年大選最終將決定美國選民需要的是哪一種版本的民粹主義路線。只有真正明白這一態勢的民主黨候選人,才能提供出一種別樣的有充分競爭力的政治選擇。在科恩看來,對民主黨而言,挑選能夠擊敗特朗普的候選人,與挑選能夠清晰表達出一種大膽的進步主義範式的多元化願景的候選人,實際上是一回事,唯一能夠在2020年有機會擊敗特朗普的民主黨候選人必將堅定而有力地代表了自下而上的政治和經濟願景,並能夠將一般社會大眾的需求置於華爾街精英的需求之前。

薩利.科恩

  科恩直接喊出民主黨勝選的唯一法門,就是找出能代表「進步主義範式的包容性的民粹主義路線(progressive,inclusive populism)」、從左翼的路線上代表「人民」、叫板和挑戰「精英」的候選人來。科恩認為,事實上包容性的民粹主義正是幫助民主黨在2018年重佔眾議院多數地位的主要原因。進步主義變革運動委員會(The Progressive Change Campaign Committee)對2018年中期選舉的分析發現,「民主黨人通過將自己定位為勞動人民的代表者而贏得勝利——民主黨候選人們願意去挑戰權力,敢於撼動既有的‘被以不當手段操縱的政治和經濟體系’,以期對選民的生活產生切實的影響。」 大約70%的美國人支持面向所有人的醫療保險,65%的新入職的聯邦眾議員願意擁抱某種版本的全民醫保,或者擴展現有社會保障福利。 進步主義變革運動委員會的聯合創始人亞當·格林(Adam Green)就此認為:「這為所有有意在2020年角逐總統大位的民主黨人揭示了一條明確的勝利之路。」科恩認為格林這話相當可靠,她對2016年大選中希拉里的表現也頗有微詞,因為希拉里整個氣場實在太「精英」了。科恩指出,大約1/10曾在民主黨初選中支持桑德斯的選民在2016年最終大選時把票投給了特朗普,這一現象很能說明問題。

  很明顯,科恩的立場是自由派的,然而另一位保守派出身的政治分析人士Rich Lowry給出的觀察卻與科恩或多或少不謀而合。Lowry認為,特朗普的民粹主義主要是文辭和語言風格上的各種尖刻和情緒化,而在真正的日常治理上,除了貿易和移民這兩個議題之外,特朗普的基本風格與傳統共和黨人並無太多不同,若特朗普想在2020總統大選成功連任,他必須要更貼近民粹主義路線才行,並且這種民粹主義不能是修辭意義上的,特朗普需要在發言上更為謹慎,但其實際政策必須要更多地同時惠及到普通工薪階層選民和城郊地帶居民。

  筆者也就此文請教了幾位美國政治研究領域專家的看法。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科學系的美國政治研究專家Robert Shapiro教授向筆者指出 : 假設接下來並沒有發生那種能夠傷害到特朗普和共和黨人的經濟衰退,民主黨如果想在2020年選舉中大幅獲勝,將不得不重拾特朗普在2016年大選中受益過的那種經濟民粹主義(economic populism)。而且他們必須從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內部提名作業就開始這麼做,所有民主黨候選人都應該攻擊特朗普和共和黨人在這方面的失敗,並清楚表明,相形之下是民主黨人更為關心所有美國人的經濟命運。

  紐約大學政治科學系Pasquale Pasquino教授則向筆者指出, 他很難評估科恩文章的價值。科恩隨處使用「民粹主義」,但其實想說的意思就是「流行受歡迎」。顯然,在總統制的民主制度中,候選人必須廣泛受歡迎才能當選,科恩此文這一整套反精英主義敘事略顯滑稽可笑。特朗普在他的修辭中是充斥著反精英主義者論調,但誰都知道他不是來自社會的貧窮階層。

  不可否認,以特朗普這樣腰纏萬貫的財富身家去做民粹主義的代言人,的確是有些奇怪的。Politico曾載文說特朗普的民粹主義不夠徹底,《華爾街日報》曾載文說特朗普搞的是共和黨人式的民粹主義(Republican Populism),《大西洋月刊》也曾載文認為特朗普的路線說穿了其實是一種非常精英模式的民粹主義(Super-Elite Populism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者Barry Eichengreen更曾一針見血指出,在特朗普2016年選戰策略中,民粹主義常見的反經濟壟斷立場並不顯著,當大公司把工廠開到海外時,特朗普會狂懟之,但是一旦大製造業回流美國,特朗普就拿著狠狠吹噓起來(見其The Populist Temptation一書之123頁)。不過,正如福山(Francis Fukuyama)教授在2018年所指出的那樣,從學理邏輯上觀察,似乎2008金融危機之後本來會產生的是一種左翼的民粹主義路線,因為畢竟金融危機和華爾街金融財閥之間大有關聯,然而實際上後來真正崛興的是茶黨與右翼勢力,因為人們似乎更在意的是那些相對較小型的涉及「身份政治」議題的不平等,而非更宏大的階級之間彼此鬥爭的敘事。正如福山所指出的那樣,大約有1/3的美國選民持續支持特朗普,另有10-15%的選民因減稅等經濟議題而願意忍受特朗普執政,這兩股加在一起45%左右的力量足以使特朗普看起來很強大,不那麼容易被擊敗。特朗普的鬥爭手法之一就是通過一系列在族群等議題上具有高度爭議性的話語,使得大批左派抓狂,進而將左派的回應也推向極端,使立場較居中的左派失去力量,最終導致整個民主黨變得不如之前那樣團結一致,其整體競爭力也就相應下降。從福山揭示的視角看,科恩的建議看起來半對半錯,民主黨的確需要向更廣大的基層選民尋求支持,但是「民粹主義左派」的策略和路徑選擇未必能幫助民主黨達到其目的。畢竟,按照福山的看法,許多投票支持民粹主義政客的人都認為,過往的政治精英對他們生活的苦痛無動於衷,完全無視,並準備去強力支持移民、少數族裔和其他「不那麼值得」( less deserving)的群體。這才是民粹主義崛興的內核本質屬性。





本文原載於澎湃,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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