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投書】Altshuler:白人民族主義者在擔憂什麼?|城與邦





譯者|沈今語
簡介|蘇州大學哲學系
興趣|中國哲學、倫理學、西方左翼理論
編輯|黃麒瑄



編者志


  在這篇短評中,Roman Altshuler(作者簡介見文末)簡單地說明瞭近年白人對有色人種與少數族裔的「取代」擔憂,認為這種擔憂源於文化多元主義的極端。但假若我們以文化多元主義的寬松態度看待問題,那麼才有可能釋懷「取代」擔憂。

  本文原題〈How Not to Be Replaced〉,原載於《The Philosophical Salon》(2018年1月8日),經作者Roman Altshuler同意翻譯與轉載。本篇譯稿為讀者投稿。歡迎各位讀者投書寫作,褒貶文章,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薪火相傳是芯換而滅,還是亮而不滅呢?


正文


  在世界政治潮流中,興起了白人民族主義者,他們恐懼被取代,並表達了要讓他們的孩子在世界里有一席之地的願望,一個例證是人們在夏洛茨維爾聽到的「你們不會取代我們」的歌謠。[1]這種恐懼值得認真思考。為自己的文化作出貢獻,是我們努力為自己留下遺產並獲得些許不朽性的最重要方式之一。那麼,值得追問的就是,對被取代的恐懼會帶來什麼,以及種族民族主義是否是一個有效的回應。

  我們能直接地意識到我們都將被取代;我們會死,後代會拿走我們的工作和房子,這是人類有死的本性。很少見到有人聚集起來為這一事實哀嘆(雖然硅谷有些人在這方面有他們的抗議計劃)。但重要的是,我們常常不把這作為取代來思考。反之,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傾向於認為以這種方式被取代是件好事;我們大多數人非常關心後代的存續。

  在其新書《死亡與來生》(Death and the Afterlife)中,塞繆爾·謝弗勒(Samuel Scheffler)通過他稱為「末日情景」的設想來考察這一擔憂。他請求我們想象,我們死去30天後有一顆隕石撞擊地球,使地球人滅亡。謝弗勒問道,知道這一點將如何影響我們的計劃呢?我們將很難有太多動力去追求世世代代的計劃——他舉出癌症研究為例。我們也會對追求那種涉及為一項綿延的傳統做貢獻的計劃失去動力,例如培育新一代猶太學者,既然我們知道這項傳統行將結束。我們也許甚至不太可能從事那些設想未來觀眾的計劃,比如藝術上的努力。在謝弗勒看來,這說明我們並非將被後代取代視作一種悲慘的命運,而是視作關心很多,如果不是大部分,我們所關心之事的背景條件。這不是真正的取代,或至少不是很多人所擔心的取代,正因為這使得一個人的文化通過後代得以保存。

  那麼,這很難說是那些憤怒的抗議者所擔憂的事。不過,現在先讓我們來將「末日情景」與我稱作「取代情景」的設想做一比較。想象你們死後不久,你們文化的成員感染了致死的疾病,這很快殺死了大多數人口。接下來,無家可歸的幸存者們死去或被驅逐,只能守住他們之前成果的一點殘餘。他們的土地被遙遠文化的人們迅速佔領,這些人對你們的文化成就、宗教信仰和語言不感興趣。換言之,想象你們的文化面臨著大約相當於1492年之後美洲原住民的遭遇。

  這一情景與「末日情景」有那麼不同嗎?如果我們考慮謝弗勒關於什麼活動會被前者(當指末日情景,譯者注)削弱的意見,我懷疑這一點。如果你們知道文化成果、目標的追求、傳統的維持都會被入侵者抹去,為何要關心這些呢?我懷疑白人民族主義可能心懷這種想法,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擔心這種想象的未來會使得他們現在的計劃貶值。這是為什麼他們覺得他們當下正遭受攻擊。但是沒有真實的人口統計表明美國的白人基督徒會在轉眼間被取代,而他們設想的情景並非如此。


謝弗勒的《死亡與來生》探討了人們對於死亡與來生(族群的集體未來)的想像


  想象「取代情景」不是在數年間發生,而是數世紀。你們的文化的成員不是突然死於疾病,而是年老而死。沒有來自海外的瞬間侵略奪取他們的土地。而是其他文化的成員緩慢地滲入,在你們身邊建立商店,緩慢地建立起他們自己的文化機構,經常不斷地說他們自己的語言,帶來他們自己的宗教、神話和文化英雄(當然在現實中,他們一直在那兒,很多遠在你們的祖先之前就已到達)。他們在必要的範圍內適應你們的規範,但也堅守著一些他們自己的規範。他們在各種程度上成功地滲透進你們的文化機構中。他們甚至得以讓關於他們的文化、宗教、神話和技藝的課程進入你們的教育機構。到最後,他們的計劃擠佔了你們的計劃,他們的孩子比你們的孩子更多,他們的文化主導了你們的文化,他們可能在這個意義上取代了你們。

  這一情景,我們姑且稱之為「美國情景」,它與「取代情景」有多方面的不同,這些方面使得歇斯底里顯得不合適。最重要的不同是,對於那些聲稱關心「白人文化」並宣稱擔憂它正在消失的人,這一情景包含了「取代情景」所沒提供的走出窘境的方法。

  有兩種選擇。第一種是抗拒「美國情景」,通過躲在對他人的恐懼里和高牆與虛假構築起的似是而非的安全背後,或是通過暴力強行保障安全,以推行一種保衛自身文化免受外來人侵擾的策略,而這幾乎必定失敗。鑒於可能的後果,如歷史已經表明的那樣,在有更好的選擇可用時,如此將「美國情景」的威脅與「取代情景」等同起來對待是錯誤的。

  解決之道正是白人民族主義者最強烈地反對的東西,因為他們感到強加於自身的文化多元主義倫理正是他們的問題的答案。如果你們的計劃以普遍善為目的,它們不會被其受益者拋棄。如果你們將他人的傳統納入你們的傳統,你們的傳統不會被抗拒。並且如果你們歡迎他人進入你們的空間,他們的孩子不會取代你們的孩子,因為他們的孩子將是你們的孩子。當我們聽到對被取代的恐懼,我們聽到的是那些感到他們的文化不能調適的人的呼喊。而在這種感覺中,他們表達的主要是對他們自身人性的否定,因為存在不僅由文化、還由其創造者標記。一個種族民族主義者不覺得他能為人性作出任何貢獻。他認為他自己沒有文化,沒有宗教,沒有共同體,而只有前人留給他的,於是他將自己視作它的保衛者,而非擁有者和轉化者。因為他相信他沒什麼可以提供給世界,他的身份已經被完全提前設定了,他就強調那關於他自己的、他誤認為固若金湯並完全在他掌控之中的東西:他的基因。他將自己的角色——尤其是婦女的角色——限制於繁殖,這對於我們物種最重要的、不需要人性的行使就可操作的創造性活動。

  但是基因僅當文化賦予其價值時才重要,而文化只有足夠強健、有適應性以順勢而變時才能持續向事物給予價值。如果我們預設文化的一項關鍵功能是將個體互相綁定,以使他們能適應變化的環境,那麼一種停滯的文化就是失敗的。一種文化也不可能真的停滯,因為文化是被不得不調整它的個體們帶動的。如果他們不能承擔改變文化的角色,將他們自己緊密地綁定以免被淘汰,他們的文化會被更有適應性的文化淘汰。那麼,避免被取代的最佳方式是將自己認同於一種足夠開放、強健以承受其他文化湧入帶來的轉變的文化。一個人只有投入人性才有希望避免被取代。



注釋

  1. 譯者注:關於夏洛茨維爾集會事件,參見:Charlottesville timeline – How white supremacist protests turned deadly over 24 hours –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graphics/2017/local/charlottesville-timeline/?utm_term=.0f72c3de0ac6



作者簡介

Roman Altshuler是多篇關於死亡、敘述同一性、行動理論和自由意志的論文的作者,興趣在於存在主義能對這些存在主義的主題作出怎樣的貢獻。他是庫茲敦大學哲學助理教授,《時間與行動哲學》(勞特里奇,2016)合編者,該書考察了他的主要興趣之一:時間建構我們能動性的方式。


其他推薦

  1. 本文作者Roman Altshuler在The Philosophical Salon的專欄頁面:http://thephilosophicalsalon.com/author/romanaltshuler/
  2. 本文出處:How Not to Be Replaced(http://thephilosophicalsalon.com/how-not-to-be-replac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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