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譚銳捷
簡介｜英國約克大學政治系博士生
興趣｜政治思想史與政治理論
前言
在「城與邦」早期關於政治現實主義（political realism）的一篇文章（〈做為「反道德主義」的政治現實主義〉）中，黃欽將這種政治思潮概括為一種「反道德主義」。政治現實主義雖然可以將自己的思想脈絡追隨到修昔底德，馬基雅維利和霍布斯，其在當代政治理論實際上是通過反對以羅爾斯主義者為代表的道德主義者而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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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迪絲・施克萊 |
正文
當代政治現實主義政治理論的奠基人物伯納德•威廉斯（Bernard Williams）在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Deed 中提到，政治現實主義提供了另一種自由主義的路徑，而這種路徑正是朱迪絲•施克萊（Judith Shklar）在自由主義經典論文「The Liberalism of fear」中所提到的。介於此論，以及施克萊確實與威廉斯共享了不少政治現實主義的觀點，她通常也被歸於政治現實主義理論家的陣營中。
雖然現實主義政治理論家們對很多問題都沒有達成共識，但他們享有一個共同的前提，他們的理論都始於對羅爾斯主義者的批判。這一共同前提恰恰是施克萊不具備的。Katrina Forrester的歷史研究發現，施克萊的政治現實主義並非源於對道德主義的批判，而是有一條截然不同的思想脈絡。這種背景，以及施克萊對羅爾斯理論的積極態度表明，政治現實主義與道德主義並不一定是水火不容的。施克萊的思想，可能提供了一種容納二者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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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克萊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兼容道德主義的政治現實主義思路 |
Katrina Forrester這篇2012年發表於「歐洲政治理論期刊」的論文中詳細重構了施克萊政治現實主義的背景（context）。她發現，施克萊對形式主義的批判貫穿了她整個學術生涯。施克萊在1960年代的時候就發現現代政治理論被一種基於規則的倫理學所統治。這種形式主義（formalism）一般表現為過分依賴於法律的法條主義（legalism）。施克萊並不是要削弱法治（the rule of law）的重要意義。她想做的是跳出僵硬規則的限制，使政治理論與不斷變化的世界產生關聯。在「法條主義」一書中，施克萊論述了對法條主義的批判主要基於兩種原因。首先，脫離了政治道德背景的發條主義給予了法律一種自治而神秘的地位。這種地位很容易導致我們對法律現實的誤解（因為法律現實中包含了實際政治的成分）。此外，這種法律的形式主義人為的撕裂了法治和政治的聯繫，並由此導致了邪惡的後果。在法條主義下，任何基於程序的壓迫都是正當的。
在施克萊1980年代的名著「不正義的表面」中，施克萊覺察到了羅爾斯主義者們的道德主義中的形式主義痕跡。她認為這些道德主義者和之前的法條主義者一樣，沒有回應現實世界中不斷變化的政治道德衝突。道德主義者想當然的認為正義的反面既是不正義。而在現實生活中，不幸與不正義之間的界限是很模糊的。基於規則的正義理論很難認真考慮受害者的實際情況，對多元主義的現實缺乏充分的思考。
然而，對於羅爾斯本人的正義理論，施克萊卻贊譽不斷。Forrester指出，施克萊的政治現實主義，雖然是「非烏托邦」（non-utopian）的，卻不是「反烏托邦」（anti-utopian）的。如果某種政治烏托邦能夠考慮到具體的政治現實（施克萊的政治現實一般表現為某種心理學特徵，最典型的既是她著名的「the liberalism of fear」），施克萊不僅不會反對，還會支持。好的烏托邦（施克萊舉例莫爾，盧梭）是社會批判的媒介，能使我們更好的認清政治現實。問題的關鍵不是這種烏托邦或者理想理論（ideal theory）距離現實有多遠，而是它如何處理這段與現實的距離。施克萊解釋了「transformative thought」和「normative thought」的區別。前者忘記了現實，是信念的結果。後者則是判斷現實的一種改良主義標準，是現實的某種變化，從而與現實保持了緊密聯繫。羅爾斯的「現實的烏托邦」，正是施克萊「normative thought」的最好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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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托邦在哪裡？ |
那麼，如果我們承認羅爾斯的正義理論不是施克萊批評的烏托邦，那麼他能避免形式主義的批判嗎？從施克萊之前的態度來看，羅爾斯似乎也不能避免這種批評。施克萊對羅爾斯的態度，勉強可以解釋為源於羅爾斯的「智識真誠」（intellectual honesty）。與他的追隨者不同（至少在施克萊的眼裡），羅爾斯很清楚自己理論的理想性質，而沒有把自己的理論和現實政治混為一談。相反，他的追隨者則常常把羅爾斯虛構的理論直接運用到現實政治中去。
當然，這個解釋是很不能令人滿意的。考慮到施克萊在生涯後期也沒有絲毫軟化對形式主義的批判（從而與她對羅爾斯的贊譽邏輯一致），Forrester認為，施克萊自己政治偏好影響了她對羅爾斯的評價。她對自由主義改良理論和福利國家對偏愛決定了她的態度。
儘管如此，施克萊的政治現實主義還是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性，在理論上同時容納現實主義和道德主義。如果道德主義能夠考慮到一些現實政治的關鍵因素（比如施克萊的「殘酷」），現實主義和道德主義並不是完全對立的。也許正如施克萊自己所言，她的現實主義批判是對自由平等主義政治理論的一種補充，而不是挑戰。
參考文獻
- Williams, B. A. O. (2005). 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deed: Realism and moralism in political argumen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Forrester, K. (2012). Judith Shklar, Bernard Williams and political realism. 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Theory, 11(3), 247-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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